与朋友约在北京新开的一家涮火锅小酒馆,意外地发现食材来自四面八方:保定的驴肉、大连的黄蚬、炸酱面用的是西班牙的猪五花、涮麻辣锅的是新西兰的牛上脑……朋友笑称这是在餐桌上实现了“世界大融合”,价格还用不到机票的百分之一,一群人放开了吃得开怀,最后一算也不过人均200。没几天,三元桥一家老字号烤串儿涮肉店里,“新西兰”三个字再次跃于纸上,这次的后缀是“羊肉串儿”,点涮锅的话,还有“新西兰高钙羊肉”可选。
一周之内高频见到新西兰,让我有点好奇,问店员是不是最近有什么活动——“没有啊,我们菜单上一直都有新西兰羊肉的”,她诧异的神情让我意识到,原来新西兰的牛羊肉早已不知不觉深入到国人生活的细节里。
早在2019年,中国就超越美国,成为新西兰最大的牛羊肉出口市场。根据中国海关的数据,今年第一季度我国进口新西兰羊肉19.5吨,进口新西兰牛肉5.5吨,分别占该品类进口总额的54.6%和5.5%。新西兰领先的肉类加工企业银蕨农场、阿兰茨集团、ANZCO Foods等,几十年前就开始了对华出口牛羊肉。今年过年,我妈还在山姆买了2大盒来自银蕨农场的羔羊排,一盒十几根只要不到200块,比西餐厅实惠不知道多少,以至于一到家她就兴奋地说:可捡着宝贝了!
对于绝大多数像我和我妈这样的中国消费者来说,似乎“新西兰”三个字,就约等于好肉好奶好滋味,但你要真问为什么,又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。当搜遍全网也没找到一个很好的答案后,我开始了自己的探索征程。
这是个位于太平洋西南部,四面环海,远离陆地的岛屿群,由库克海峡分成的两座大岛和数个小岛组成。千百年来,汹涌的太平洋海浪阻隔了一切来自的文明和物种,这片岛群遗世独立,没有经历过惨绝人寰的黑死病,也不知道什么是饥荒,只有土著毛利人和奇珍异兽以此为家。
1773年,英国探险家詹姆斯·库克(James Cook)将第一头公羊和母羊带来这片岛屿,但这里拥有真正现代定义下的“牛羊群”已经是60年后的事了——1832年,悉尼商人约翰·贝尔(John Bell)将103头美利奴绵羊和10头牛带到惠灵顿北部的玛娜岛,这个国家如今主导世界的牛羊畜牧业史由此开启。
——以上,就是绝大多数历史资料会给到的新西兰牛羊业简史,仔细阅读这个故事,你会发现它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:为什么是牛羊?
要知道无论罗马还是中国,人类文明的建立都是由粮食的驯化和种植开始的。新西兰这个经济高度发达的国家,却似乎跳过了种粮食环节,直接进入了大规模畜牧业,而且用了不到200年,就发展成世界第一牛奶出口大国,羊肉和牛肉的重要出口国家。
库克船长是第一个深度了解新西兰的外国人。在《航海日志》里,他详细地描述了新西兰的天气、地理和物产,强烈建议英国人来此殖民。这里气候也的确是好:新西兰介于温带和寒带之间,夏季最高不超过30度,冬季不低于0度,四季温差不大。在人类移居本地之前,这里除了天然草场就是森林,虽说时不时的地壳运动会带来地震,大体是个完美的移居之地。
但是库克不知道,狭长的新西兰全年湿润、崎岖多山,只有沿海少部分地区有平原。根据世界银行的最新数据,新西兰适合粮食作物的土地面积不到2%,所以如果真的像库克所说,所有人都应该移居新西兰,恐怕在那个运输不方便的年代,粮食会迅速成为主要问题。
好在英国一开始并没有听进去库克的建议,有接近半个世纪的时间,愿意来这里的只有少量猎鲸爱好者。他们发现自己种的粮食会因大风倒伏而无法长大,反倒是跟着牛羊,可以在这个广袤的土地上自由穿梭——白天在山脚吃丰沛的苜蓿,一种天然的优质牧草,傍晚则去山腰睡觉。均衡的气温和适量的降雨,更是苜蓿等草种生长的最好环境。
待到1841年新西兰正式成为英国殖民地,牛羊已经是这里的主要“居民”,英国人干脆将这里定为本国羊绒羊毛的重要生产地。牛羊的到来,点燃了这片土地可能最好的命运脚本。
要说新西兰最出名的新闻段子,莫过于“人均5头羊,2头牛,开车撞到牛羊的可能性,远高于路上遇见一个人类”。新西兰最新官方的数据也坐实了这点:截至去年六月,新西兰全国肉用牛400万头,奶牛500万头,羊2530万只——但整个国家人口只有512万,做农业的更是仅有8.1万人。
惊人数量差里,一些人读出了地广人稀适合移居,一些人读出了青山绿水牛羊成群,让我好奇的是:真的有那么多草吃, 有那么大的地方可以活动么?
按照欧美主流的牛羊饲养风格,如此庞大的数量级需要先进的牛羊舍和科学的饲料配比——这不仅仅是为了经济效益,更是考虑到集中管理的效率便利。接近3500万头牛羊,当真都散养,平均一人就要管理437头,怎么可能顾及得了吃喝拉撒、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?
然而当我看见新西兰南部农场主本·多立(Ben Dooley)在油管上记录的日常,我突然意识到,原来很多东西不熟悉,并不代表不存在。新西兰为什么能坚持散养式的放牧生活?也是我探寻新西兰牛羊肉品质的第二个突破口。
每天早上6点半,他会开着拖拉机,在自己位于新西兰南岛温德姆镇外的牧场引导羊群转移吃草地。他从没说过自己的牧场有多大,但新西兰南岛平均一个牧场的面积通常在200公顷上下(也就是3座完整的紫禁城大小),大的甚至可以达到两个承德避暑山庄的总面积,在本的牧场中放眼望去,几座山头延绵不绝,这对于身为中国14亿分之一的我来说,是一个巨大的想象挑战。
牧场被分成了大小不同的片区,每个片区都是自家牛羊半天或几天的“伙食”。每天羊群会被转移两次,牛群一次,只需一个人、一条狗和一台拖拉机,就可以完成全部的转移:先将拖拉机开到合适拉开线状围栏的位置,拉开门,让狗把牛羊往新片区赶,再拉回围栏。
每片区种的牧草也有所区别,新西兰南部山脚下,每年五月到十月都不太容易受到阳光照射,耐阴的草种才能存活,所以他会选择播种黑麦草和白三叶草喂自家的牛羊。等到冬春季,就尽量依赖山上天然的原生草丛。播种和施肥的工作一般也都由无人机或拖拉机解决,本不需要太多的体力投入。
因为牛羊散养,他需要紧密监测自己牛羊群里每头牛羊的状态,随时担心自己牧场的草皮还够吃多久。天然放牧不似人工调配饲料,耐心和时间不仅要给牛羊,也要给到需要时间自然生长的草种。万一草没有按照预期茁长抽芽,如此广无人烟的环境就意味着断粮,羊就会饿肚子。
视频里,本总喜欢跟自己对话,他用这样的方法梳理出自家六代人牧场的运营思路,并用视频分享属于这个时代新西兰农场主的牛羊生活。
2022年,一项由世界专家组推动的,旨在研究世界12个牛肉主产国和9个羊肉主产国在牛羊“从摇篮到坟墓”的生长周期内,对环境产生的碳排放影响的研究报告发布,新西兰位列全球红肉产业碳足迹最低的国家之一。要知道,这个四面环海,与另一座最近也要1500公里的岛屿群,几乎任何出口都要经历更远途的输送,却仍然做到了碳排放最低。
1920年,新西兰科学家和农业局联手,开启了草地(grassland revolution),确定了新西兰国境内可以播撒的草种,向牧民不断宣传教育科学的种草思路,甚至创立了新西兰牛羊肉协会,来全方位指导牛羊肉的生产和销售。千禧之交的1999年,新西兰又颁布了多部保护动物健康和安全的法案措施,结果是不仅收获了上文提到的极低的碳排放量,更高的肉质营养(草饲牛羊肉有超过普通谷饲牛羊肉5倍的Omega-3不饱和脂肪酸),也获得了与众不同的味蕾体验。
牛羊都有四个胃室,第一个用来储存消化全天候咀嚼的草料,微生物会把它们分解成纤维和糖;第二个用来接受消化不了的食材,通过它反刍回去;第三个过滤水和液体;第四个进一步分解蛋白质并排泄。当牛的食物绝大多部分是玉米、大豆和抗生素,胃中专门用来消化粗纤维的微生物就毫无用武之地,牛不仅会因过度胃酸导致健康问题,也会因为无法消化的“营养”而进入肥胖。
天然吃草饲的牛羊,所有的消化过程按部就班,对于爱吃肉的我们,获得的就是一个口感和味道都丰富的健康产品:肌肉细致纹理清晰,口感脆弹有嚼劲,口腔可以全方位体验肉的质地,舌尖可以感受时间所沉淀的独特质感——一口嫩,二口弹,三口四口鲜美无边,吃完一份,嘴里还回味着独属于草饲牛羊肉的甘甜——这是真正的好滋味。
为了复原她心中“国外羊肉应该有的烹饪方法”,我妈专程买了黄油、迷迭香,依葫芦画瓢地照着小红书的教程做——差点没再花个大几百买个铸铁锅,所幸被我和我爸严厉禁止了。讲真,冰鲜的草饲肉是真的嫩,不仅保证了羊肉的水分子结构没有破坏,也因为全天然的喂养方式,让人即便半生吃也不会有任何安全担心。更何况,平均18.5一支的羔羊排,一家三口一人三根,可比在西餐厅吃起来爽多了。
当吃到麻辣火锅里的“新西兰牛上脑片”,我才终于仿佛打通了五脏六腑七经八脉,解锁了全然不同的新西兰牛羊肉烹饪:
买一大条牛肉,切块儿直接跟番茄炖成一周的拌面酱;或者切成片和黑胡椒青椒爆炒,卤起来成为健身后的高品质蛋白质,吃不下的绞成肉馅儿包饺子做馅儿饼……
又或者冰鲜羊腿肉,一部分切成黄瓜条,加上洋葱香菜爆炒炙子烤肉;一部分切成大块儿,加上红黄胡萝卜做家庭版羊肉焖饭——只要不到200块,一周大菜全包圆,简直不要太惬意!
好肉无国界,更何况整个世界,再没有第二个国家在吃上能媲美中国的丰富和创意。发挥好中国的烹饪特色,才是对如此好牛好羊,最大的尊重。